1636年,已经功成名就的著名画家彼得·鲁本斯受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雇佣,为王室的一处狩猎行宫画画。然而,他却把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给画错了……幸运的是,王室并没有要求他返工赔钱,因为真相在当时已经消亡了数百年。这幅画的名字叫《赫拉克勒斯的狗发现紫色染料》,取材于一个神话传说:有一天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带着他的狗前去向水仙女泰罗示爱,但狗在路过海滩的时候贪玩咬了一个贝壳,贝壳的血把狗嘴染成了紫色。仙女很喜欢这个紫色,要求做一件同样颜色的长袍,从此这种贝壳成为了紫色染料的来源。
画面中,狗的嘴巴被一只螺旋状的鹦鹉螺染紫,实际上应为锥状的骨螺。图片来源:Peter Paul Rubens油画素描/Wikimedia Commons
但是鲁本斯画中的这个关键贝壳,却画错了物种。你可能要问,一个神话故事,难道不是画家想咋弄就咋弄,何谈画错呢?虽然这个故事是神话传说,这种染料和它来源的贝壳却是真的。非但如此,它还是古代世界最宝贵的染料,曾经风靡地中海,成为古罗马最高权力的象征,价比黄金,所以才能获得神话起源的至高待遇。可惜到了鲁本斯时代,这种染料的真正来源早已失传,画家想必是迫不得已才随便画了这个;还要再等很久,它的真面目才重又为人所知。这种染料,就是传说中的“推罗紫”(Tyrian purple)。
意大利San Vitale教堂,拜占庭帝国查士丁尼一世的长袍用马赛克表现了推罗紫。图片来源:Wikimedia Commons
公元前16世纪(大约对应中国商代早期),现今黎巴嫩、伊拉克一带的居民扬帆出海,向西挺进。地中海东岸的新月沃地曾在之前的几千年里向外输出了小麦、大麦、绵羊、奶牛等诸多驯化物种,这一次,他们的产品同样没有令人失望——来自贝壳的紫色染料。染料浓郁耐久,比相似的植物和矿物色料都更牢固。西边的古希腊人把这群掌握制造技术的闪语族人称为“腓尼基人”(Phoenician),即“紫色国度的人”。之后的几个世纪,腓尼基人靠着商业头脑和进取精神,在整个地中海范围建立据点。能做到这些,港口城市推罗(Tyre)功不可没。至今仍有成堆的螺壳遗迹散布推罗港沿海。这里出产了让腓尼基得名的珍贵颜色,被称为“推罗紫”。
黎巴嫩推罗市。图片来源:Wikimedia Commons
推罗紫有名,原料却很不起眼。最常见的两种是红口岩螺(Stramonita haemastoma)和染料骨螺(Bolinus brandaris)。它们分布在温暖海域,喜欢待在有岩石的浅滩,前者只有鹌鹑蛋大小,后者可以长得比鸡蛋稍长。作为肉食性贝类,在捕捉猎物或遇到危险时,它们颈部附近的鳃下腺(hypobranchial gland)将分泌黏液麻痹对手。发白的黏液将在空气中发臭并变色:黄色、绿色、蓝色,最后是紫色。根据亚里士多德《动物志》(Historia Animalium)的记载,较小的贝类难以直接取出腺体,工匠们会整个打碎;而对于较大的海螺,人们选择剥掉外壳再取出分泌原液的部分。当然,人也可以刺激贝类挤出黏液,不过这种非杀害的方式会弄脏双手。根据贝壳种类和染色方法的不同,可以制作出蓝色、深红和紫色的色料,而最后一种最珍贵。
(a)红口岩螺,(c)染料骨螺,(b) 可以制作靛蓝和推罗紫的骨螺Murex trunculus。
图片来源:https://www.sciencedirect.com/science/article/pii/0160932793900628
根据后来古罗马人的记载,一只海螺只能贡献一滴原液。染料制作耗费巨大,过程繁琐,大量推罗人投身其中。作为回报,到公元3世纪,推罗紫染色的羊毛已经与等重的黄金等价。可惜的是,推罗紫的制造技术已经失传,我们只能从古罗马人的记载中寻找鳃下腺变为高级染料的方法。
公元1世纪,古罗马人老普林尼(Pliny the Elder, AD 23–79)记载了用红口岩螺制作染料的步骤。捕捞这些海螺有特定的时令,最好的打捞季节是大犬星上行或在春天以前,这时海螺长得最大。取出的腺体要加入一定量的盐,浸放不要超过三天。这些海螺越新鲜,染料质量会越好。接下来,在锡制容器内熬煮,每一百个安佛拉罐(amphora)应能煮出五百磅染料。这个过程中,要时不时地刮去上层的浮沫,撇掉螺肉和连在肉上的腺体。等到大概第十日,整个坩埚里的物质呈现液态时,放入一张羊毛进行试染色。
安佛拉罐的特点是尖底、细颈、瓶身长。图片来源:Wikimedia Commons
古罗马人为推罗色而疯狂,让它不止与金钱还与权力挂钩。根据古罗马作家康涅利乌斯·尼波斯(Cornelius Nepos,110 BC~ 25 BC)的说法,紫罗兰是他小时候最流行的颜色,一磅织物要100银币(denarius,在尼波斯生活的年代约重4克,含银量在90%以上),后来是塔伦特姆红,最后是染过两次的推罗紫(dibapha),1000银币也不一定能买到一磅织物。之后的几个世纪里,推罗紫的使用在罗马被越来越严格地限定在社会上层。到了公元4世纪,只有皇帝本人能穿着“真正的紫色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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